这是位于福建涵江海边的一个小镇,名曰江口镇。镇子不大,旅居海外的华人却多达数万,出产的海鲜更是远近闻名,尤其是哆头海蛏因其肉嫩、质脆、无沙而享誉海内外。而养育海鲜的地方,则是被当地人称做泥海——紧靠海边的大片滩涂。而我们也动了去看泥海的念头。
我们出了门,沿小镇宽敞而又破败的水泥路往海边走。
沿海的天空,高远而湛蓝,强劲的海风,卷走了片片云朵,只留下高悬的太阳,那太阳便多了几份得意。它慢悠悠地徜佯在太空,就像一个无人管束的孩子。许是太了,它开始铆足劲,放肆地向大地喷吐金光,一张圆脸憋得通红。烈烈金光下,到处都明晃晃,亮堂堂,到处晃动着呼啸的车辆与与忙碌的身影,到处都涌动着喧嚣与热烈。虽是早上八点多,我们已感受到金光浸透衣衫扎在肌肤上的灼热,大家不得不绕着房屋、道旁树的阴影往前走。
刚刚走完水泥路,一个五十来岁赤脚蹬着破旧自行车的女人,咯吱咯吱地驮着两筐海鲜,摇摇晃晃地过来了。那女人戴着具有当地特色的遮阳帽,只露着一张黝黑干瘦的脸,高高挽起的裤管上,沾满了褐色的斑斑点点的淤泥。我们快速靠过去,直往筐里瞅。长乎乎的海参,一个个挨挨挤挤;灰褐色的海蟹,正挣扎着掀动身上的海参往上爬;一些叫不出名的鱼啊、贝啊,横七竖八。我们还没看实在,女人已晃动着远去了。正失望时,三三两两的中年男女或开着摩托,或骑着自行车,呼啸着,摇晃着,从远方过来了。他们全都驮着大大小小的竹筐,全都像一个个泥人,全都行色匆忙,然而却全都抖搂着精神。同行的朋友悄声对我说,他们全是赶海者,正急着往农贸市场跑,那一筐海鲜,值好几百元呢!我不觉惊讶,想那泥海一定是个聚宝盆。
我们加快脚步往海边走。迎面,两排似松树的乔木婆娑着枝叶,一棵挨一棵,密密麻麻,立于道路两旁,好似两堵厚厚的城墙。此时,海风呼啸而来,乔木剧烈地晃动着身子,枝条疯狂地扭摆,发出呼啦啦的声响,似阵阵松涛。然而,海风一停,它们又恢复了先前的淡定与从容。我们越发以为那就是变形的松树。但细细打量,如松针一样的枝叶分着节,节与节的衔接处,青里点缀着针眼似的金黄;狼牙棒似的果子,远不及松果硕大壮实……后来,我们得知,这是一种专门种植在海滨防风固沙叫木麻黄的常绿乔木,它们耐干,耐盐碱,有很强的抗风能力。以后的几天,在湄洲岛,在石狮,在泉州,随处可见到它们的身影。尤其是海岸边,它们成片成堆的,紧紧相依相偎,墨绿成一团。它们该是守护海岸的的卫士吧!
我们终于来到了水泥修砌的长长海岸线。堤岸下,大片大片的滩涂,连成一个整体,犹如一张硕大无朋的褐色布毯,它们延伸着,铺展着,一直伸向远方。一眼望去,不见边际,远处,只是白茫茫、雾蒙蒙一片,似与无垠的大海相连,似与天上的白云相交。其磅礴,其浩瀚,其辽阔,一点不逊大海,怪不得当地人称之为泥海。
我们走下堤岸,打量着无边无际、茫茫无涯的滩涂。滩涂被人为地切割成了无数块,中间用淤泥筑起了一道道田埂似的樊篱,远望就像一个个巨大的井田。一些井田蓄满了海水,长长的田埂上,便有零星的渔民扛着锄头,佝偻着背脊,掏挖着淤泥加固。也有驾着小木船,晃晃悠悠向水中抛撒饲料的。这些宛若平原上的水田,因金光的照射,活脱脱变成了一面面巨大的镜子,直晃人的眼。微风一吹,水面漾起阵阵涟漪,似有无数的游鱼在晃动,煞是惹人爱。更多的井田干涸着,荒芜着,沉寂着。它们就像丰收后的原野,不!比原野更洁净,更纯粹,你看不到一颗草,一根藤;你听不到一声虫鸣,一声鸟叫,只有褐色的淤泥,赤裸裸地坦露在烈烈金光下;只有褐色的淤泥,无边无垠地铺向茫茫的海边;只有褐色的淤泥,向我们诉说着滩涂的辽阔与博大。偶尔,你也会发现滩涂远处有一星两星晃动的黑点,渐渐地,黑点大了,近了,原来是赶海归来的渔民,他们推着特制的小船,在淤泥上徐徐滑行,从苍茫的海边一路走来,泥浆虽溅得满头满脸,但满筐满筐的海鲜,又怎能掩饰他们脸上的笑靥?我想起了先前碰上的那些赶海者,不觉对他们多了一份敬意。
到底无遮无拦,烈烈金光下,我们还不曾站多久,额上脸上的汗水已蚯蚓似地钻出来,背上就像挂了只火炉,又像有无数的蚂蚁在啃。我们对着泥海恋恋不舍地拍了几张照片,开始往堤岸上爬。